《全民目擊》影評：好一部中國懸疑片
看完《全民目擊》的感受是驚喜。驚喜的直接因由與二：一是影市里來了一部像模像樣的男人戲，二是內地也有了邏輯謹嚴、辯駁激烈的法庭戲。
男人戲的回歸今年春天以來，中國電影市場井噴，單片票房和月度票房屢創新高，以小博大、一本萬利的神話層出不窮。但以題材風格而言，要么是全民皆歡的草根喜劇，如《泰囧》忽而《西游降魔篇》，要么就是情感旖旎、口味甜酸的女人戲，比如《北京遇上西雅圖》《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》《小時代》。而男性觀眾最愛的動作片、警匪片和懸疑片卻是由好萊塢負責供應的，華語片要么繞道而行，要么表現不佳。《全民目擊》可謂迎難而上，故事圍繞一樁停車場殺人案展開，關于真兇的懸念反轉再反轉，不到最后一刻，不知禍魁誰屬。法庭調查中，控辯雙方斗智商，拼情商，比人格，賽勇氣，端的是兇險而凌厲。跟兩個月前的同類題材《圣誕玫瑰》比，《全民目擊》盡顯男導演的剛猛剽悍，和關鍵時刻的決不手軟。
說到法庭戲，我們會想起很多美劇和港劇。小時候看tvb的《義不容情》《還我今生》《誓不低頭》，曾經奇怪好好的黃種人披上黑色長袍不說，還要戴上卷曲的假發，在法庭上走來走去，唇槍舌劍。后來不再執念于古怪的裝扮，發現盤問和辯論時的種種邏輯陷阱、殺機鋪墊、草蛇灰線、柳暗花明很是要命，很是高明。可是內地只有公安片和偵破片，沒有警匪片和法庭片。這一方面是因為公檢法的題材偏于黑色，總被擔心有教唆犯罪和表現陰暗之嫌，所以申報者少，另一方面是內地的司法程序不同于歐美和香港，法官高高在上，檢察院強勢指控，早年間律師的辯護空間很小，近年來雖然話語權提升，還是相對弱勢。現實如此，文藝創作也就沒有太多發揮空間，先有勢均力敵的對話，才有精彩故事滋生的土壤。《全民目擊》一定程度上超越于現實之上，在一個不涉及社會問題的情殺案上，演繹出了精彩的控辯對峙和劇情逆轉，讓人耳目一新。
循環結構創新題材的突破還不是最難的。事實上，很少有絕對不能觸碰的題材，再敏感的區域也可以通過巧妙的角度切入。純粹的力量型選手，偏于黑色寫實的導演日子不好過，不講技巧、一味蠻干的作品命運多舛，非行導演的第一部作品《守望者：罪惡迷途》就曾經遭此磨難。那是一部優點突出、缺點昭彰的作品，那時他糾結于恐怖氣息的營造和釘子入腦的驚駭，上映前反復修改，飽經磨難。如今的《全民目擊》有備而來，那些擺明受限的兇殺暴力場面都很婉約，而非行在結構故事方面的特長則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《守望者》講了一個萬事有果皆有因的仇殺事件，線形發展的1、2、3段，改以3、2、1的次序播放，使一個社會新聞般的段子成了飽含哲理和玄妙的故事。第一段的“恐怖片”有些山寨，第二段的“歌舞片”和第三段的“咆哮片”則充滿了力量，動人心魄和肺腑。《全民目擊》也是三段式的結構，它不在先后順序上做文章了，而是以律師、公訴人和“罪犯”的三個視角出發，乾坤倒轉，勾沉往事，拼湊真相。有些像《羅生門》，不同的人看到的有真相也有偽裝。有些像《羅拉快跑》，故事推進一段時間后，時針反復撥回開庭前的瞬間。每次復盤都有新的發現，每次反芻都有新的角度。電視劇可以不講究結構，純以故事本身的信息量取勝，電影卻忌諱平鋪直敘，精巧的結構本就能帶來審美快感。如果說《守望者》還有些像沒太揉熟的面團，這一部已然手法嫻熟，渾然天成，全無刀鑿斧削之感。
說起來，兇案背后的真相很簡單。也可以說，導演開始就把真相給了觀眾。可是因為貪欲和愛的加入，真相變得撲朔迷離了。世人都曉神仙好，惟有金銀忘不了。熙熙攘攘，利來利往。銀幕上奔騰不息的人是這樣，觀眾心中來來往往的人也是這樣。于是，導演上來就給了億萬富豪、傍大款的歌星、不知深淺的富二代、偷情的老婆復仇的漢、只管要錢不問正義的律師...你能想到的刺激感官的元素，這里全包括。隨后出場的是一身正氣的公訴人，知恩圖報的下屬，無辜的小白羊和良知未泯的律師...你能想到的鼓舞人心的正能量，這里全包括。可這還沒完，最后出場的還有正義檢察官的偏私，原罪企業家的復蘇...不能再說了，再說就是泄底，就是對一部懸疑片的冒犯。總之，在一個渾身癢癢肉的創作環境中，表現人間有愛是絕對不會錯的。而且，以中國人如今倍感焦慮、互信缺失的現狀，也的確需要這種心靈雞湯的滋養。
成就不遜《泰囧》懸疑片的本質是導演和觀眾比智商。國產懸疑片多以導演敗下陣來收場。這一次導演應該可以勝出。把一個普通的兇殺案敘述得尺水興波，活色生香，是需要編導功力的。大的邏輯上不能有漏洞，小的細節上不能有硬傷，并不容易。有些電視劇導演拍完了連不起來，最后求助于字幕和旁白。有些電影導演連90分鐘的事也掰不清楚，最后只能“開放式結尾”--開放式結尾通常就是沒有結尾。
《全民目擊》在眾目睽睽之下，閃展騰挪地推進，小心翼翼地把底牌隱藏到了最后，雖然還不能和世界最高水平的同類片匹敵，但在華語片中已然領先。而且，所有犯罪片最后都不得不面對“光明尾巴”也解決得很好，不丟姿勢，不著痕跡，不觸霉頭。當然，也有些小的地方略顯刻意，比如說大款喊出的“龍背墻”就有“作弊”之嫌，本來檢察官已然得勝回朝，要不是這突兀的一嗓子，他肯定已結案慶祝去者。問題是，這給可檢察官翻本的機會，也就澆滅了大款煞費苦心爭取來的希望。
三大主演相當給力。孫紅雷還是事實上的男一號，影片的前半部分他是牌搭子，基本都是司空見慣的孫式表演，讓人看不出端倪。后半程突然發力，陰險狡詐和鐵漢柔情集于一身，人物的境界也就不一樣了。這是劇情的力量，也是他個人的能量。郭富城是老“四大天王”中近年來突然煥發演技和敬業精神的一位，他不惜犧牲“色相”，老演落拓男人；他也能鉆近角色，在農村戲中毫無違和感；他能和港臺演員搭戲，也能和內地演員對視，金馬影帝不是浪得虛名。這次他像《圣誕玫瑰》一樣再演檢察官，眼神里全是瘋狂的正義和偏執的斗志。余男是一個既能農婦也能貴婦的演員，這次的律師徘徊在金錢和正義之間，角色的辨識度不是很高，甚至有些混沌。這樣的人物并不討巧，可是更接近于現實中游走在對與非對之間的普通人。倪虹潔徜徉在天使和魔鬼之間，反差甚大。鄧家佳有著青春面龐和無辜眼神，適合這個需要同情心的“小白羊”。
我可以肯定地說，非行在懸疑片領域的成就，不亞于徐崢在喜劇片領域的成就。但說到票房前景，《全民目擊》不會差，但肯定無法和《泰囧》比肩，甚至也跟不上《北遇西》的腳步。電影主流觀眾是害怕沉重和凌厲的脆弱群體，是懶得動腦但喜歡消費的柔糜群體，市場是女性趣味占主導、男性愛好居其次的，也是能夠被話題引爆但不太為品質折腰的。希望“女漢子”們能喜歡《全民目擊》，希望男人戲的半壁江山早日回到華語片的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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